“在下雨。什么都不能让我激动。”——佩索阿

隅田川 - amazarashi

“无物百人一首”之 《隅田川》


丸山隆平醒来的时候天色一定是亮的。他睁开眼睛,觉得睡了个好觉,于是坐起来,对着窗口处白色的太阳伸了个懒腰。

接着他穿上毛衣和牛仔裤,赤着脚站在地板上。地板是木质的,墙壁很白,屋子并不大,但布置毫无拥挤之感。他照旧没有穿鞋走出卧室,并没有感觉到地板的凉。

冰箱里面没有任何食材,虽然最里面一层放了十二罐麒麟啤酒,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。

于是丸山隆平觉得需要去采购食物,午饭时间说来就来,在此之前,他得做出足够两个人吃的食物。

他这才回屋穿上鞋,带好手机和钱,把钥匙好好放在口袋里,出门。

超市离他们的住处只有十五分钟路程,他选了新鲜的鸡蛋和牛肉,还有他们都喜欢吃的水果,经过西点区的时候他被新出炉的面包香味吸引住,又忍不住买了一些点心。接下来是米,他本来记得家里有没有吃完的米,但等到了超市十分钟后,又不确定起来。

还是买吧,他想。

在自动结账机上付清所有的商品,丸山隆平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回家去。天空仍然非常明亮,离午饭时间遥遥无期。

房门一推就开了,他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忘记了锁门。屋子里十分寂静,他把袋子提到冰箱前,打算往里面放。放了六个西红柿以后他感觉到了不对劲,丸山隆平费劲地想了一下,开始数麒麟啤酒的数量,十一罐。

他把除了麒麟啤酒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,然后一罐一罐地挪动啤酒到下层的格子里,如此又数了一遍。十一罐。

丸山隆平愣了几秒钟,然后站起来去看每一间屋子。所有的屋子里当然都没有人。

“subaru?”他怯怯地喊,声音有点发虚。他怕对方听不见,又喊了一遍,这次声音大起来了,但尾音有点发哑,听起来并不是十分好。

“Subaru?你回来了吗?”

这个呼唤在墙壁间碰撞着,自我消耗着,很快就消失了。


丸山隆平去看医生,他穿过笔直的走廊,径直走到医生的办公桌前坐下。

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十分健康,这种健康不只是身体上的,还包含一种灵魂上的稳定和开朗。他的笑和伤心都十分合度,比例正好,而且幽默感和温柔都恰到好处,连害羞这种点缀都近乎完美。他不经常失眠,也并非完全不失眠,在倾心地爱着一个人的时候,他也会在床上躺着发呆,倏忽便胡思乱想过了半夜。

他走到医生的办公桌前坐下,脸上带着点忧愁的表情。自己平时总是笑眯眯的,这个表情会不会很奇怪啊,他暗自想。

但没有人对他表示诧异,也并没有人问“怎么了?”。

他只好鼓起勇气——别看他这个人平时很活泼,但这时候心里其实有点怕——说:“我找不到人。”

说出了第一句,一切就都变得容易了。接下来要做的,就只是说下去而已。

“我找不到一个人,但是,也不仅仅是他,所有人都不见了。”

“不,我的意思并不是需要所有人都回来——他们能回来的话当然最好,可是,能不能先让那个人回来?”

丸山隆平一瞬间像要哭了似的,但他迅速低了低头,很好地掩饰过去,他紧紧闭上眼睛,觉得有点眩晕,话已经说了一半,他无法停下来:“我觉得我在一个人的梦里。”

会有谁梦到我呢?他在沉默中思索着,然后把结论说出来:“但这绝不会是他的梦。”

十分任性和言不由心的恋人,虽然对待自己的时候经常像是发脾气般推开自己的手,但仍然有着年长者的奇妙温柔。像是洞悉自己的不安和恐惧般,那个人会在冷的时候抓住他的手,抓住他的肩膀,用嘴唇抓住他的嘴唇,如俯冲入湖水的鸟儿般让他浸入一个充满香烟苦味的吻。

所以,这绝不会是那个人的梦。所有的吵架和不欢而散里,他都不会让自己这么久都找不到他。

丸山隆平睁开眼睛,看见自己的对面是一扇门。那是医生办公室的门。而他自己正坐在医生的位子上。


丸山隆平在回去的路上被汽车撞倒了。可能是从医院回家,也可能不是,但他的确被汽车撞倒了。

他能感觉到疼,然后那疼一瞬间消失了,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疼痛是不是只持续了一瞬,你知道的,任何消逝了的,漫长的事物,回首时都短暂地宛若一瞬,令人能记住的往往只有无关紧要的一些细节,比如光线某刻有点发红的奇怪色温,或者橡胶蹭着石材发出令人心悸的噪音。

即使在他躺在冰冷的路面上时,心里也在思索着那个问题。

我究竟是在谁的梦里?

梦里的我将要死了,那么,做梦的人会醒过来了吗?

丸山隆平突然觉得碰不到身下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了,支撑他的东西不停变幻,一会儿好像柔软的布料,一会儿好像温热的风,又有片刻宛若了无凭依。接着,他安然无恙地好好站在路中央,他往前看看,又往后看看,没有一个人。

梦要醒来了。


瓢泼大雨。装满酒的玻璃杯。碎裂了几千个口子,一只标价八千日元的花瓶。寿司盒子上的标签,摸起来是凉的。凉的手指头缩在衣袖里。亲吻。手机的按钮似乎失灵,来电总是接不起来。瘦小的青年踩着椅子的边沿晃。一本彩色封面的杂志。裹住了身体的外套显得过大。放到桌子上的红玫瑰,被斩断了花茎。“砰”地一记直拳。聚光灯的光线太过猛烈。汗水流下来。

视野糟糕的灰色公路。瘦小的青年笑了。瘦小的青年踩着椅子的边沿晃,他伸出右脚去踢另一个男人。不稳的椅子腿,因为不稳所以摔下来,因为摔下来所以被惊惶地接住抱在怀里。亲吻。

无限个房间沿着它的每条边缘展开了,新长出的光线包含雪夜和夏日,新长出的墙壁是白色的,无限条可见光从它们认定的头部跑出去,又在同时跑回来。散射,折射,漫漫的光,短暂的光,快速的和停滞的光。亲吻。无限个房间在光里到了那条边界,它们缩成宇宙的样式,像一群小学生往里收缩,收缩成一个点,把光和热都讨要回来。

现在所有的光和热都停在了唯一的房间里。房间仍然在慢慢坍塌,侵蚀了书桌,侵蚀了床脚,包裹着床上的一对恋人,在他们的发梢虎视眈眈。

亲吻。亲吻。十二罐麒麟啤酒,十一罐麒麟啤酒。桌上的红玫瑰放了整个下午,垂下头颅。

驾驶座上的尖叫,恋人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方向盘,坚决地,冷酷地,无法挽回地朝某个方向打过去。

是哪个方向呢?


这不是那个人的梦。丸山隆平放下心来,他有点得意,因为那个人的梦里,不会让自己这么久都找不到他。

然后,他醒了过来。





【主要为了自己爽的打键盘文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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