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下雨。什么都不能让我激动。”——佩索阿

荒野月番外 无无明

【这次主角是Yasu及相关】

【如字为阴阳师梗】



丛徽寺中有一间堆着大量的经书和抄本的屋子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院里的小和尚传言这间屋有妖怪作祟。

上代住持有个养子,从小便颇有佛心慧根,众人原以为他会继承寺庙,谁料二十岁时告别寺庙,去做了游方的修行武者。八年后,这位武者回故里探看寺里众人的时候,恰逢这个传言尘嚣而上。

“是什么样的妖怪?”

“穿着白色单衣的女子,把脸藏在袖子后面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要是有胆大的人过去,就会突然消失了。”

青年听时还一副紧张的表情,听完后思考了一下,结论却颇为淡定:“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嘛。”

稚气未脱的少年僧人急了:“那可是妖怪啊!有人见过她的脸,她没有嘴的!”

果然,对方立刻瞪大了眼睛,连忙要寺里人带他去那有妖怪作祟的房间。

青年到了门前就笑了。

“是这里啊。”他眼神温柔,踏进屋里。阳光穿过窗户落在房内书架上,纸张整齐堆放着,虽然有人打理清扫,但颇为寂然。

武者熟稔地走到左侧的架子上,伸手取下一册抄本,出现在他眼前的,赫然是年幼的自己认真平顺的字迹。

注意到青年脸上出现的怀念笑容,身后的僧人连忙道:“安田大人以前所抄的经本,都有好好放在这里。”

安田章大点点头,他的手指划过放得满满的书架,抽出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,犹记得年少时追求心境,抄写此经最多次。他的目光从第一行字滑下去,一时间屋内安静,似乎连呼吸声都消灭了。


谁都以为安田最终必然会继承丛徽寺,除了他的养父梦窗法师。这位性格平和的住持唯一一次对成年后的安田下达毫无解释的命令,便是要他暂时离开寺庙,去辅佐与他有世交的贵族大仓家。

安田当然听从了。他原本是柔顺清净的性子,十九年锻出的悲悯洒向众生,没有人不喜爱他。

临行前他问父亲:“可杀伐吗?”

梦窗法师回答他:“你走何路?”


安田拿着那册本愿经回去屋子,路上碰到了在庭院里好奇地闲逛的同伴。丸山先看到了他,隔很远就喊他的名字。这个开朗到有点吵的家伙声音很大,惊得院子里几只落下啄食米粒的鸟儿扑啦啦飞起来。

大仓把目光从水池中央的名石上收回来,站在原地等安田过来,脸上忍不住泛起微笑:“每次来丛徽寺果然都是这么赏心悦目啊。”

“上次来是多久前?松竹座那件事之前?”安田接过他的话茬。

“是啊,三年了。”大仓把手臂抱在胸前,抬头望着西面持佛堂的檐角。

“咦,你要读经么?”丸山发现了安田手里的抄本。

安田把抄本翻开给他们看,大仓笑了:“我们刚相识时,你也常常抄经呢。是为在那种乱成一团的情况下静心吗?”


安田从来不需要抄经静心。他每次抄经,往往只是抄经。事实上,如果像他那样自觉与佛相关的一切之于自己都是自然之理,做事也就不由什么可攫取的好处驱动。

他并没回答梦窗法师的问题,对十数年听惯寺院钟声的安田来说,他心底无波澜,也无歧路,武器出手前便是全然无声。

不过大仓家的情况倒的确是乱成一团,这支式微的贵族势力衰落,唯一的家主竟然比他还年轻,原本钱财人手都已是勉力支撑,更不要说因为血脉与难波城城主有几分关系,被另外的对手觊觎这所谓的“继承”。

安田呆在那位年轻的贵族身边,说是辅佐,其实大约算不上——即使是世交托付可以放心,安田除了武艺和算得上一个人手,也实在帮不了更多了。何况两人全然陌生,相处之时根本谈不上密友或心腹。

安田一日日看着这位少爷困顿于众敌手之间,辛苦周旋,自己除了怜叹不忍,更多是一种焦躁。

大仓容貌漂亮,身世高贵,就像被困在网里的蝴蝶,偏偏这位年轻的,偶尔会撒娇的少爷也有决断无回的坚韧。安田自恃身持佛法,却无法开口劝大仓看破,也无法劝他放下。奇异的是,少年被梵唱养育了十九年,寺院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静和寂,却在这些日子里渐渐点燃了血液里的灼热。

这可真是退回了。安田感觉莫名其妙,他并不是无法静心,只是偶尔想,为何困境艰难,就必须视之无物呢?为何身处其中的苦乐,竟然是梦幻泡影呢?

他从未想过,是大仓脱去华服,先行破茧。


午后三人坐在廊下看水池风物,大仓这时候倒没什么兴趣在庭院格局上了,只捧着那册抄本,兴致勃勃地看安田少年时写的字迹。

唯一一个在说话的又是丸山。

“subaru跟ryo今晚就到。……虽然还是尽早走比较好,但真想多住几天啊。”

“多住几天的话,hina又要念了啊。”大仓连忙提醒,他有点发困,声音发黏,像撒娇似的。

“带个伴手礼怎么样!”丸山自觉提出了很好的建议,得意地坐直了身体。

“顶多可以转移一下yoko的注意力吧。”

“有他挡一下就可以了嘛,你也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吧?”

“因为再过几天这里山上的枫叶就会红了啊……”大仓有点不情愿地解释:“如此美景错过的话实在有点可惜。”他把抄本放到一旁,倾身问一直心不在焉的安田:“对吧,yasu?”

安田很快把思绪拉回来:“是啊,除了okura,你们应该都没见过吧。”


大仓失去家名的那一年秋天,丛徽寺的梦窗法师圆寂了。

两人从装简便,赶回丛徽寺,一路沿着山道向寺门走去,两侧尽是怒红的枫树,宛若被恶火环抱,令人双目发热。

梦窗法师的后事并未由安田经手,而是由寺里负责。出乎意料的是,梦窗法师早就指定了下一任住持,这位德高望重又颇有才干的僧人代替了本来就无意继承寺庙的安田,成为了丛徽寺的掌管者。

一切事情都打理好了,并无丝毫艰辛。安田踱步到供奉佛像的殿内,像以前那样跪坐好,仰望药师琉璃光如来佛的面容。

佛的眼神清凉,他忍不住摸摸心口,好似那朵已经越烧越旺的火可以被指尖触及。他想起养父在自己离去前望着自己的眼神,如今安田知道那里原来有着叹息,自己的确清静和寂,可惜却目盲愚痴,竟然是不悟的。

他也终于知道,那些念着梦幻泡影内外明澈的教导,那些无老死无老死尽的说法,自己根本从未通彻。真正的“阿兰若”于他来说,尚不及那柄拥有同一个名字的杀器。无论多么沉寂,念了多少本愿,他已踏入世间,从此胸中块垒难消,唯有痛快一浇,然而那却是执念,无明的源头。

安田俯身敲了一下木鱼,殿外的钟声恰巧同时鸣响,青年像是一瞬回到幼年时,他第一次踏入佛殿中,被这宏大的声响震慑,不禁乖顺地俯身拜下。然而现在,耳边依旧环绕着这宏大的声响,他却抓住了胸口那一缕世间的火。

那一缕因真正看过,经历过,才生起的火。

那位不再是贵族的青年已在殿外站了许久,终于迟疑着轻声喊他的名字:“yasu?”


风尘仆仆的同伴带着会合的喜悦穿过庭院,当先的青年腰侧左右各垂挂一把刀,隔着半角池塘大声喊他的名字:“yasu!”


他不能破除我执,也不愿破除我执,不会毫无垢染,更无法得菩提。他端坐殿中,衣服素净,面容宁静温柔,人人把他当成一个湖水般的少年,花一样的善者,但他终究不是菩萨。

木屐上生出了青苔,少年听晨钟暮鼓,感觉双脚悬浮,根与果实彼此分离。然而他的耳鼻舌身意和梦幻泡影喊了他的名字,这个不悟的人站起来,踏碎清静寂灭,挣扎着去做世间的强者。



“yasu?”丸山有点困惑地看着自顾自翻着抄本笑起来的安田。

安田摆了摆手,抓着那卷抄本跑去找寺里的人:“我知道妖物是什么了。”

他翻开纸页,上面抄了七遍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》,倒数第三页的最后一遍经文里,如是写着:

“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。自身光明炽然。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。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,庄严其身。令一切有情,如我无异。”

青年笑眯眯地,用指尖指着其中一个字。

“看。”

僧人恍然大悟地叫出声:“…这是!”

只见那个“如”字,少了右边的“口”,只剩一个女孤零零地占了半边。

僧人连忙说:“还请安田大人补写经文。”

安田章大露出一个笑容,他常常笑得孩子气,这次却像个成熟的,坚定的武者。他把手中的抄本轻松塞到了僧人怀里,如此说道:“我无法补写了。既然已经写了‘我’,便难再写完‘如’字。”

“但是,放心吧,那个还追念我这缺失一念的妖物,也不会再出来了。”他拍拍手,拂掉手上的灰尘,转身施施然离去了。

丛徽寺从此不再有妖怪作祟。


(完)



【……仓安越写越像安仓。总之都清水成这样了,真安仓了你们也不要打我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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