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下雨。什么都不能让我激动。”——佩索阿

荒野月 13

所有人都想不到,自己很快要经历的那场危机并不是要跟哪个强敌决战,而是要面对更可怕的事物——火。

火是从半夜烧起来的,花街共有两边主路,两边侧路,火势从四角而起,有两边较大的随风迫近花街中心。这火起得隐秘,又有多个着火点,蹊跷之处一眼即明。

被困在里面的人自然是没心思想这些的。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慌张无措,男女的尖叫和怒吼混杂在一起,时不时有力气弱小点的游女被乱成一团的人推倒在一边,又哭着挣扎起身,跌跌撞撞随没什么头绪的人群朝看起来火势更弱的地方跑去。

横山正梦见白月那夜。他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,这个声音本来该是遥远处发出的,听起来却离他极近。横山立刻醒了,茫然地睁开眼睛,发现喊声并不是梦:涉谷脸上映着暖色的光,正一边摇晃自己的肩膀一边大声道:“yoko!”

横山暗暗惊讶自己睡的如此之沉,然后发觉周围不仅有火光,更有人声哭叫嘈杂,无论从哪方面看,都是不吉利的事态。

“失火了。”涉谷见横山醒来,立刻松手站起,走到房屋角落提起一只插着桔梗,宫灯百合和石竹梅的木桶,毫不犹豫地把里面的花枝全数丢到一边,抓住木桶边缘,回身朝已经匆忙披上和服的横山一泼。

横山有点尴尬地用手把滴着水的额发捋上去,一边问涉谷:“Maru呢?”

涉谷绷紧的表情放松了一瞬:“他还没回来…运气不错。”

横山推开窗户,想要俯视下面的情况,一阵热气卷挟呛人的烟尘扑过来,他连忙关上窗,随涉谷快步奔出屋子:“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?”

“不清楚,但火势前后都有。”涉谷回答。他们正身处二楼的走廊,两人朝尽头的楼梯跑去,一路经过的房间不知为何都没多少人在,偶尔有几个过夜的客人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跑。

“喂!其他人都逃出去了吗?”横山一把抓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中年男子。

“我也不知道啊!不过,还有人在,”中年男子惊慌地想要挣脱,抬手指了指另一间屋子:“那边,有人在屋里打斗!”

涉谷和横山对望一眼,正诧异是谁这时候还不要命,便听见声叱喝从另一边传来。这声音有点熟悉,涉谷似乎在哪里听过。横山愣了下,朝涉谷道:“是那位大仓家的少殿,”他稍一犹豫,又道:“你先出去,我去看看。”便朝声响发出的地方赶去。



丸山先碰见的人是安田,这个小个子的少年跟他一样分开乱成一团的人群正往里冲,他虽然力气并不大,但动作敏捷,总能找到空隙避免推挤,转眼间已经来到着火区域的边缘。丸山闪身过去,拍了下安田肩膀,安田惊讶地转过身,两个人看见对方脸上极相似的焦虑,立刻明白了。

“横山君和涉谷君也在里面?”安田问。

丸山匆忙“嗯”了一声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的街道:“这场火困住的人还真多,你是要去找大仓?”他大概是急了,称呼大仓懒得再带贵族敬称,没什么笑意的脸上显出一种好看的冷淡。

怕是这场火就因为大仓而起,安田心里暗道,一边扫视周围。

有几名精壮的汉子正在维持秩序,他们是盗叶乡专司防火救火的人员,被称为“消防”。花街杂乱,这些消防一边分出人手引导人群,一边正在尽全力压制火势。

救火的主要道具是被称为“水龙”的木箱子,消防们靠人力将箱子中蓄满的水压出来,喷向高处的火苗。由于水龙笨重,难以移动,负责操控水龙的人们需要紧紧盯住高处指示灭火方向的那位消防,来对火势进行有效遏制。披着厚重湿棉被的指示员爬到高处,拼命挥舞着手中巨大的白幡,向人们标明火源和需要紧急救援的房屋。除此之外,另有几个人背着大铁钩和粗绳,随时准备把已经无法援救的房屋拉倒,以免反而充作了燃烧物让火势进一步蔓延。

丸山拉住了旁边一个正在忙碌的消防,同他匆忙说了几句什么,然后回到安田这边。他的神色已镇定下来,眉间满是认真和坚决。

“火源太多,救火队只来得及堵住这边,他们恐怕辨不清方向…我必须进去。”丸山望着安田道:“如果遇到了大仓,我会把他带出来的。”

这句话就是承诺了。安田看着丸山的脸,没法不相信他的承诺,可承诺对他而言并不足够。安田看着人群和火光,他的双眼浸满悲悯,其中跃动一丝执念。仰望二十年佛的面容,抄了十五年经书千卷,手持凶兵的少年终究还是变不成菩萨。

“不,我会找到他的。”

丸山没再说什么,他递给安田一幅湿透的白巾,两个人用白巾蒙住脸,又把一整桶水浇到身上。

“走吧。”



大仓当然不是那种不要命的家伙,他身在岌岌可危的贵族之家二十余年,惯于审时度势与弃卒保车,只不过这次并非他不想走,而是走不了。

对手是个青年男子,裹得严严实实,怪异的黑色大氅上只露出颗脑袋,眼里带笑,长得却怯弱,很好欺负似的。他手心里捏着柄锐利的长椎器,已经跟大仓招呼了几个回合。大仓宿醉未醒,身体异乎沉重,自感可能不敌,便挨着墙壁引他说话:“这火也是你放的?”

“是不是我都没关系吧?这种时候。”男子笑了笑,停手打量了一下大仓的脸色,道:“梅若真的舍得下手啊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请她帮了个小忙,免得我太费力气。”对方仍是一副胆怯谦虚的神色,眼神里的笑意却显得游刃有余。

大仓仍未动声色,心中很清楚境地严峻。他猜想安田大概会赶来找他,他虽然与安田相识不久,但知道那人素来善良,为了救人必会拼尽全力。可惜这种情况下,落败似乎只是早晚的事。

就在这时,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两人都惊讶且谨慎地瞧过去,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青年正站在门口。

“喂!”横山朝大仓喊道:“果然是你…没事吧?”

“你那个护卫?”敌人满含怀疑地低声道,而后摇摇头:“他不可能在这里。”

“他可不是我的护卫,另外,我想你说的那个人也不是。”大仓纠正道。他勉力挺直身体,用余光扫视横山身后的走廊。

横山清楚屋外情况,懒得跟这人废话,他暗自持白返月在手,对大仓道:“火已经要烧过来了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一边踩到席上,要来扶他。

那个黑衣男子先是笑嘻嘻地看着,在大仓把手臂搭到横山肩上时,突然刺出了一击!只听叮地一声,白返月同那柄利锥相撞,又迅速收回到横山手里。

“哎呀…你倒是可以和我好好打一阵。”对方收回这试探的一招,重新摆好架势。

横山心里有些发急,他不知道为何对手竟完全无视周围情况,但烟已渐浓,温度也升高,若是自己跟大仓再在这里待下去,实在太过危险。他正想全力发动进攻,力争速战速决,就听见门口有一人道:“没想到木更津也做起受雇于人的生意了。”

正大踏步走进来的是涉谷。这下三个人都愣住了,大仓本就默认横山跟涉谷在一起,并没太惊讶,只是有点迷惑。反倒是横山满心以为涉谷已经出了这里,吃惊地望着他,涉谷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,只紧盯着那个黑衣男子:“幸会啊,木更津的冈田。”

敌人被叫破名字,难得显出真正犹疑的神色,他看看涉谷,又看了看大仓:“看来您除了那个寺里来的小子,倒是也有几位厉害的随从啊。”

横山眉毛一扬,就要发作,却听大仓平静地道:“不是随从…他们是我的朋友。”



注:文中讲到的救火方法是江户时代的。之前提及的衣服名词是战国和平安时代的,货币是战国时代的……鉴于这是个架空且考据未遂,就忽略这些年代不匹配的问题吧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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