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糖的

村上真的在难条也小路以北这所町家住了下来。泷泽跟横山所说的一样，很自然的接受了，这使村上觉得，也许这个本意在得知他们相识之前就萌生了。

横山跟涉谷自然高兴，锦户也并没像村上以为的那样不欢迎他。这个少年喜欢在庭院里练习武技，村上撞见过几回，每次都忍不住去纠正他日常训练的坏习惯，刚开始锦户还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，后来像头养熟了的猛兽般，也渐渐接受村上跟“涉谷大人”和“横山大人”一样，足以给他提出建议。

村上并没有见过锦户真正战斗的样子。但清晨庭院里，这少年身着短衣，聚精会神，朝并不存在的敌人挥刀，势头凶野得出人意料，让他暗自惊疑其出身于何样的武家之中。

六日后，难波城内一个传言尘嚣而上：南边的纪伊城派来家臣，据说是要与东山大名商讨结盟之事。

纪伊城与难波城相距不远，紧挨伊势，地貌虽说多山谷，不适农耕，但雨水丰茂，养起大片森林，人丁倒也兴旺。另外，纪伊势力内忍者密宗极多，传言城主也有豢养大批修行者，是以无论从经济还是军事来看，东山大名都绝不会与其交恶。

照泷泽所说，来的家臣共有三人，其中一人为纪伊城主佐藤纯弥的亲信，另有一位是城主旁系的士族。虽说人数不多，但也算是重要人物，因而泷泽忙于应对此事，便先知会涉谷他们说了在此期间自己会少来拜访。

“感觉像被当成了养起的蓝雀呀。”横山开玩笑。

“要将这里比作金笼吗。”村上接话道，他扫视庭院，隐下嘴边没说出的话。

“是斗雀才对。”涉谷仿佛知道他顾虑，说出口道：“虽说我们的刀已暂且借给他们，但我是借给师兄。”他话虽说得直接，表情却并无半分尴尬，反而坦然自在，剩下的意思也是明明白白：

你们当然也不会轻易奉上所谓的忠诚。

这几人谈起去向如同一块将骰子藏入碗底的赌徒，相处时带着知根知底的痛快，前途自然不是绑在一起的，但背脊已习惯靠住，没什么好吞吞吐吐。

一旁练习挥刀的锦户从头听到尾，节奏变急，力道更大了。

如果不算战斗回来的那两日，锦户是最常出门的那个。他生气时看起来凶野，平日里却活泼爱说笑，更比常人爱玩。他已经摸清了难波城内哪个食肆酒屋更好，也跟老板娘和老板娘的女儿熟络起来。

大多数时候是横山和村上与他一起游玩，涉谷倒也愿意，只不过他不能去时拒绝得十分直接，锦户被拒绝过两次便谨慎起来，非得准备好充足的理由才来邀约。

这日便是横山与锦户同行。两人无事可做，前去黑鹤屋耽搁了半日，直到日落时分才起身打算回去。两人走到左边第一间屋子时，那里传出了纷杂的说笑声，其中有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尤其引人注意。

横山迅速地看向那扇纸门，锦户见他表情专注，便问身边送客的侍女：“看来是有钱人吧？”

侍女与锦户相熟，小声答道：“并不是普通人，这屋里的是泷泽大人和纪伊城的贵客呢。”

她话音刚落，便见纸门拉开，从里面走出一名武士来。这人三十岁出头，着青色羽织，身材高大，长得十分端正英俊，样貌除去颧骨消瘦，堪称玉人之姿。他虽然看到了锦户和横山正停在他门前，却并不在意，打算从他们身边经过。

侍女连忙避让，那武士擦着横山肩膀走过。长廊昏暗，锦户突然发觉此地不知为何浮动一丝暧昧的异香，而屋内侍女已悄然点起灯，他知道这是泷泽殿招待的贵客，不欲停留，便转头叫横山回去。

横山恍若不闻。锦户心中奇怪，轻拍他肩膀，发现触处僵硬，是紧绷着身体的。横山回神般回身面向同伴，他本来就白的面色由于灯光的缘故苍白得令人吃惊，额头竟似流汗般闪光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咬字如磨齿般自言自语：“这就是纪伊城的来客吗……”

“横山？！”锦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，担心困惑地按住了他肩膀，连敬称都不用了。

横山这才仿若回来这个世界般看向锦户，他那神情已然消失，只剩点不自然仍浮在脸上，掩饰地道：“令人难忘呀。”他边说边向前走去，一边往那武士离开的屋内瞥去，恰巧与正灼灼注视自己的泷泽的目光碰了个正着。

锦户松了口气，连忙跟上，他又去看同伴，面色倒是如常，可额角的闪光没那么快消失——横山刚才的确在流汗。